躺着 眼泪从脸颊 分岔 往耳廓里 倒灌一片海 沉甸甸的盐 坠落 坠落 我长出更多 冬天的头发 但我仍一遍一遍磕破额头 一遍遍长出牙齿 ——我寻找安全的镰刀 寻找红色的幸福
咬合以后 我的疼痛长出茧 口腔变成一只蛀空的心室 手写的恐惧 一只只方形的 没有名字的眼睛 歪斜 (看着我。)白色的盾牌倒塌 更换我的童年: 我长出玻璃的牙齿 生活的敲击下 不凋落 只破碎
怎么去谈死亡, 怎么去写没有名字的信。 还没有人告诉我祖父的名字, 他死于 一个父亲还未认识母亲的早晨。 梦中:祖父手捧红矿石, 向我走来, 融化着,仿佛掌心在滴血。 朝向西方的床, 也是被上帝吻过的坟墓。 所以:我仍是一个 还未有过信仰的人, 仍还醒来。
我怀抱所有方向吹来的风 东面的沙 南边的火 西面的水 北边的土 与心上的茧对话 梦的边境 我手臂为枪 牙齿坚定如子弹 我脚下的故乡是一条尚未变得冷血的蛇 暂时借予我獠牙 以作脊骨 腹部磨损成族谱 画里 降生仅一个遥远的手势 隔着几座负雪的南山 母亲 成为最靠近胎盘的动词
那样甜,那样冷 我的血一样的女儿 如苦难一般顺服 背着一生的过错 比如心脏,比如沉默 眼泪趴在枕头上 像一条红色的蛇 石棺里 我白色的姐妹 对峙死亡 她蜷缩如胎儿 每一根肋骨都成了祈祷的样子 ——那样甜,那样冷
红树枝。叶片 是植物的血滴。 它就这在那里, 披着一身眼睛形状的雨, 等待流泪。 风起时漾伤口的浪。 如果我还年轻, 就有耐心 看一株白杨的血 怎样老去, 等它睁开 一只只白色的胎记。
大地和居所都空荡 像一颗巨大的心室 影子的村镇里 只看到 不认识的外祖母 又在遗像里 掉了 一颗牙 落进手里 像石榴 土地里长出的鞭炮 装进后备箱 顺着动脉的公路 运进几百公里外的胃 打了一浪又一浪赤色的雷 ——反刍火
所以我总是坐在台阶的膝头, 看午夜吹熄路灯的蜡烛。 地上的花瓣——红成了蜡油。 我才知道——眼泪 也可以凝固。 风冷——我的旧外套也着凉。 星星是夜晚的伤口, 梦境是睡眠的伤口。 ——每当我写下一行诗, 就知道有人早已写过; ——每当我爱上一个人, 就知道他早被爱过。 ——踮起脚, 在世界的额头 留下一个红色的吻。
好像渡过了一树一树的等待 比如看她独自梳妆 锋利如血 温柔如剑 比如冬天寒冷 炉火敦厚 此时所有黄昏都有缺憾 像从你偶尔孤单的陆地 借走一条河 沉默 缝合了所有无家可归的路
喜欢偶尔残缺的东西 喜欢失去唱针的旧唱片 旋动收音机 日记上晕开墨色的花 一整片湖 正在生长 寻找那片残破的莲叶呀 ——温润的遗憾呵! 如拧开一瓶酒
这世上也没有东西好煮, 一口锅没日没夜吐着烟圈, 鸣着笛,像走私了饥饿的毒。 周一我的围裙没有口袋, 摸不出任何安慰。 静静地立着,小罐的盐粒, 碾碎了的泪。 这是凌晨两点的冷藏柜, 一颗柠檬的冰川惊醒。
一辈子 被面条锁在碗里 忘记加盐 把生活的刀指向蔬菜 只在砧板上辨别友军和仇敌 便用眼泪代替汤 口袋里的超市抵用券蜷缩 人生不打折扣: 每一滴酒 都落成拳头
他的吻 铰我如窗花 一地碎片的血 空白的床单上 我摊开成 等待描红的字形 梦醒时都变成绳子 ——变回蛇 攀上我如血般柔软的脖颈 ——也缠紧你的 实施 益于生存的绞刑
在母亲的颠勺里 我落回 线头杂乱的学生时期 盘子白成一道作文 盛上我读不透的命题: ——母亲成了一道沙漠: 我执一双筷子勘探裂谷 和所有皲裂的姓氏。 “妈妈,新年的夜里我干涸。 妈妈,新年的夜里我单纯。”
我的心脏字迹潦草 用词准确 子夜和日记一样薄 ——回想起出生那个清晨 天空的子宫团结妈妈的小腹 下了一场雪 从此姓名里 多出了洁白的引用文献
这些干枯的水分上 我双面书写: F尖的恐惧 归根 为低音 抄送至远方 我佚名的痛苦 还在寻找 开不出花的枝头栖息 生命的表格我们一填再填 一悔再悔 这些树叶里 拓满了 仓促的命运 命运的误差如此宏大 天空绽放的过程中 我浓缩成灵魂的标本 你是树根 我是所有 欲言又止的汲取 错综的血液的根须 缠绕成我们的心脏 我们的恐惧都抽起了二手的诗 ——肺叶像树叶一样颤抖 在这些尘封的振动中 我们看到了 再次书写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