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打开日记
都会觉得那是三月的某个星期三
那样的天气适合下雨
所以他会在心上挂一把伞状的锁出门
2056.3.12周三 雨 空气很简洁
湖水里可以看见石头和冬天
湖心立着河道做成的亭子
鹅卵石铺成落满寂静的小路
杜鹃和公园一起盛开了
2056.3.19周三 雨后 天空像一个精致的茶托
我吃薄荷味的奥利奥时想念波博尔赫斯
吃生日蛋糕味时回忆卡尔维诺
吃草莓味的奥利奥时谁也不想
打开包装纸时想到我自己
2056.3.24周三 天边闪过一束光
太阳熄灭的光与热灼伤了我
连同雨水里的寂静一起以秋天的速度凋零
熄灭 熄灭 熄灭吧
今夜我要为黑暗燃烧
2056.3.37周三 温度微微冻结了
每年的三月都和这一年一样长
对此我深信不疑
这里有被诗人遗忘的歌
和天空疲惫而深邃的眼睛
2056.3.58 周三 白天与夜晚一样长
星期三与永恒有着一样的拼写
并以 和死亡一样的反应速率分解,
你应该感到庆幸:
黑暗与光明 本也有着同一个母亲
2056.3.69 周三 宇宙有着爱人眼睛的颜色
我的心跳被切碎了
切成宇宙枯萎的形状
放进我左心房的陈列雕塑的博物馆
右心房空无一物——它本该是个奖品室的
2056.3.85 周三 城市因雨干涸了
蜘蛛和花园能令我更好的理解荒凉
矿泉水溶解着我均匀而单薄的梦境
活到明天的概率
和今天夜里死去的可能性一样大
2056.3.109 周三 雨灼烧起来 天空有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再不下雨我的眼睛就因干涸而失明了
图书馆里应该有一个盲人[1]
80万册有关如何凝视的指南
和烧成天堂模样的熊熊大火
2056.3.137 周三 没有下雨 也没有风
当三月结束时 世界也该停止了
于是所有冬眠着的 都可以迎来那预约好的
最后一场雨
这本日记会活下来 独自用闪电做成的步伐 默默走开去
2056.142周三 秋天和雨一样干净
天气一天凉似一天
夜晚和太阳一样老
如果有条天空和河流一样凉
它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2056.3.159周三 晴朗的温度 但是没有下雨 三月还在
那个三月我在草地上铺开森林做成的野餐布
河流和溪水从身边流过 我的车子停在一旁
——当后备箱里落满春天时
你就会来了
2056.3.237周三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流浪 这就是这个夜晚的颜色
沉默是一片蜷缩而丰茂的原野
我任凭思想在其上逐水草而居
依然是那个不让吹笛子的年代
我与寂静一同立穿整个夜晚——“吹月到天明”[2]
2056.3.197周三 三月和雨一样薄
时间怎么能不打招呼就往回走了呢
转眼又到三月
本周三的降水量是535毫升 天气预报这样说
其中32毫升是我的眼泪——但没有人信
2056.3.135周三 落日染透了雨
钟声在天空上敲出冰裂的纹路
终于三月也欲雨未雨了
我在一座不能下雨的楼上把钟敲响
还是禁不住要问:丧钟为谁而鸣[3]
2056.3.109周三 下了三粒雨 确切的说是三粒半
一个千年凝缩成一滴雨
那么七个三月又值几两晨露呢
遗忘勾勒出地球的经纬——这似乎就是我居住星球的名字了
而宇宙,宇宙也不过总在日记的星期三里此消彼长
2056.3.86周三 夜晚填补了雨的空缺
“今天已经写了一页诗了,那么它肯定不会好的”
我的鹦鹉这样说 因为豆粒的短缺使它的嘴空闲了[4]
我把断了墨的笔喂给它
它张开喙——尖钩形的 黑洞洞的 数十年学舌的岁月
2056.3.72周三 春天和诗使今天没有下雨
世人用爱固定在天空的凝固的太阳下
用我微小的爱 去买几两流动的雨吧
那半升花就送给你了 要是你从我的路上经过
哦 那半亩春天也不用找了 ——你自个儿留着吧
2056.3.70周三 雨有着空白的歌声
我挖空心思凿透雨的心脏
想要放进半截诗——可是不行;
我的心里有个完整的故事
故事里有一颗破碎的心
2056.3.65周三 群山埋藏了墨绿色的心情和雨
不要想着有人能认清你的字了;
我独自将悸动擦拭得干干净净
墙角立着的战栗不高兴了
我却没有公平的法子——我找不到第二块写满字的抹布了
2056.3.63周三 醋栗和迟到的雨一个颜色
把那块手帕像胸章一样别在心口吧
然后在我演戏的时候用它用力的鼓掌
我唯一的动作是将春天搬到台上
分到的台词是:今年醋栗收成真好啊
2056.3.54周三 大海边没有下雨 只下了一场春天
被淹没的就是无声叙述的
被拯救的就是被倾听的:[5]
在我用生锈的大海制取一首诗时
请你 或随便什么人 竖起一只 丰洁如雪的耳朵[6]
2056.3.47周三 博物馆里的思念是雨的邮戳
我记得他说:“请让我相信,
所以我将向你描述的画,都还存在”[7]
倾听是碑形的 而我的叙述
早就远超于一具盛装的尸体——我一直这么觉得
2056.3.42周三 天空停止了旋转 因为今天依旧没有下雨
索雷斯库说了:“我感觉自己被固定
在天空。 悸动还是战栗?”
于是我画上微笑的树枝和秋千
背景是燃烧的月亮和瀑布——还有一个月亮 同样微笑着坐在秋千上
2056.3.39周三 雨被延长了 三月却没有
三月终于要被消耗完了吗?
这是雨的胜利吧
四行诗是周三镶在十四行诗裙边上的花边
——而延长第四行就丰满了整整十行的空白了: 雨的空白
2056.3.41周三 雨被延长了 三月也是
可是时间怎么又往回走了呢?
天平的指针又不舍得往砝码那边跳了一下
这次也是因为思念的缘故吗?
我将恐惧再次搁浅在下巴上时这样想[8]
2056.3.41周三 天上下起了来自天堂的砂砾
引用一盏花就得到一朵天堂的话
抄写一句泪水是不是就能遇见一叶海呢
……我的生活只不过是一个破碎的故事
故事里有一颗完整的心
2056.3.15周三 雨是一句精准而令人难忘的舞台说明
让我用去年的第47场雨写一篇戏剧吧
副本就不用给我了 我的一生
就已然是原件了 然而我竟读不懂
——全然读不懂 可我含着眼泪 一读再读
2056.3.7周三 沙漠下雨了吗 我很想知道
我喜欢这个连沙漠干燥的风 都微微凝固的日子;
用一首诗的时间 去写一辈子的梦
这个要求过不过分吧
——如果你将玫瑰的花刺扎进心脏 就会看到沙漠淌成的雨了
2056.3.1周三 故事的开头是雨 结尾也是雨
这次我学会了将开头写长
这样一来故事就会慢点结束了
分节号要写得漂亮 我刚学诗时就有人这样教我
写“上场”时要写得潦草 让人物下场时就要摆出莎剧的架势了
2056.3.-2周三 今天的雨多下了一粒 第五行诗是写给谁的呢
你说一场雨够不够写一个三月的故事呢
伞和屋檐都有着周三的脚步 而三月的雨
淅 淅
沥
沥
我在周三的河道上捡到了他
和他的日记——此时他已认不出字了
他抬起三月一般清澈的眼睛:
“请问,您知道离家出走的雨, 去了哪吗?”
2020.4.14-23晚
[1] 博尔赫斯因家族眼疾失明。
[2] 陈与义《临江仙》:“吹笛到天明”
[3] 《紧急时刻的祷告》:“别问丧钟为谁而鸣
[4] 鹦鹉和豆粒:小说《凌晨四点钟》
[5] 莱维书名:《被拯救的和被淹没的》。科勒律治:“直到我恐怖的故事被述说/我里面的这颗心燃起火”莱维化用:“直到它能找到人来倾听/我里面的这颗心燃起火”。据说这里被倾听的愿望胜过了可以述说故事的希望。
[6] 聂鲁达:我有三只耳朵,第三只用来倾听大海的声音
[7] 引自茨威格《看不见的藏品》
[8] 顾城:“字迹已经模糊/因为思念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