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夏天是一个错误

炎热像是一只皮肤皲裂的手指

推不动一杆笔 拨不出半盏词

只能从人浪里 捏出适合今天佩戴的心情

夏天是一枚枣子

沉默、话语、行路和停止

协同着将枣肉融化

（祭献给一片不需要牺牲的平原 我希望是如此）

我的心 是那枚

有十分之一概率发芽的

枣核

（我希望是这样）

用易于消化的方式

咀嚼阳光和正午

就可以勾画出三又一分之一片影子了

忘记了轨道的长度

便不能沿着归乡的路远行了

夏天捧在手里 是会化掉的

难道眨动睫毛就可以

抖落时间的灰与尘了吗 我看不见得

过度饮用阳光对身体不利

这样的正午和下午

应该让一个人奔跑

一个人静默 在沉默的树林里

立成一块移动的石头

阳光倾斜一点就可以落进水井了是吧

那么交换残缺的封面就可以交换全本的故事了么

让寂静点燃一首诗 又让它在寂静中熄灭

（此时请用我的手）

在打捞起泉水和古朴的噩梦

迷路了就可以拥有全部的小巷

把巷口留给重逢的时刻吧

此时回忆是可以覆满整个天空的

（那是一个拘谨的笑着的摄像头）

于是我把头脑调转 沿着

为夏天出殡的道路走去

爵士乐是可以压成一本薄薄的书的

还会有下一本 这一定得被忘记

（记住更好）

忘掉了这一行诗

便要把下一行一并忘掉

（这是许久以来的规矩）

忘掉整节 便更好了

请阳光与我共同出演最后一出好戏

在书架间 我会成为那名只有一句台词的角色

并分饰收不到任何掌声的人

阳光会替我鞠躬 鞠躬 鞠躬

直到最后一次的醒来和入睡

用破旧的地图 叠出一座山吧

在它经历了第二次雪崩后

就可以在其中一张地图上标明它的位置了

要选15年修订并印刷的那张

之后开始改编人生 所有人一起

因为改写它们 是不可能的

如果这个夏天的片段也能这样被投进

文字的熔炉 我要将它炼成一棵树

一棵会在 十六岁那年开出满树夏天

并在二十二岁零一秒时准时死去

的树

“可以结尾了”

那是那时我们想说的话

可一切结束后 夏天

带着她的开头 重新向我走来

我一个人 无力抵抗

沉默撞碎了沉默

笑淹没了笑

举起的和没有举起的心 一样的重

夏天开始模糊 印发夏天

令人胆怯 挽留夏天更显拘谨

夏天是模糊的了 底片没剩一张

这让时间满意

学会告别是一种错误

告别不是

然而没有一束夏天的影子教过我们

如何正确分离

于是每个人默然地找到了自己的树 沿着自己的路

走回自己家里

回到家里得以体面地删改诗句了

记忆的手 仍随意地

把脑际中残存的夏天涂去

（以往写诗时习惯参考水的空白与轨迹

可夏天里没有剩下一首诗 没有剩下一片水

我只得参考自己的心）

最后的诗节终于也记不起来了

一颗枣核静静地躺在记忆与遗忘的末尾

宣布

要长成一株 新的夏天

2020.6.28

2020-07-04 改

记一次聚会与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