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又六分之一

一、  夏夜

我给你失落的石阶

微微起皱的夏夜

苦涩的晚风

我给你太阳落下时

与月圆等长的思念

二、  偷渡者

我的履历整整齐齐地摊开在

世界光滑的审问上

我用一沓厚厚的黄昏仿制的签证

向黎明偷渡

没有人阻拦我 我的筹码多么无害

只是对无尽的死亡和残酷的永恒

投以一个人类真诚的同情

三、  独白

我尝试突破夜晚

深邃的重围

但是玻璃一样的失败 将我阻拦

于是 我在灯光单薄的背影上坐下

我问夜晚的心脏：

To be, or not to be

Is that a question?

没有回答

也不能再听见寂静

那就这样吧

四、  噩梦

每天夜晚我都被自己惊醒

血液敲击夜的深处

那鲜红的回响是我的脉搏

那样年轻

可以心平气和地忍受

断断续续的永恒 如同忍受睡眠[1]

接受那1.5米乘1.5米的恐惧

夜晚独自守一盏孤独的灯时我好饿

饥饿是我的食物

我咀嚼孤独 以骄傲的姿态

我用孤独淹没了时间企图

将我吞没的洪流

我独自守那一盏最后的灯

它的名字叫做夜

五、  乞

我生来有一条玻璃做成的眉毛

和半个凉凉的鼻尖[2]

原来贫穷、悲伤、命运是可以被遗传的

但我是个多么纨绔的继承人

在接手它们的第一天

就全部转身送人

我用每一寸生命下赌

去换一个糟糕如河谷的明天

我不知道童话 世界未曾用这些哄我这个逆子入睡

她只是在每晚给我展示星星的同时

也给我看它们的价码[3]

我向命运借了一笔高利贷

他们说 我看中了一颗星星

自发地用同情与轻蔑 为我筑起一障隔绝世事阴暗的墙

我用沉默偿还利息

用理解作为抵押

挣扎着 只为从既定的命运中

赎出自己

六、  月夜与明天

在我经过时间与世界

接壤的 向日葵色的地平线时

总会听到一个干涸的声音 平静地自语：

明天   明天   明天

明天     明天      明天

明天         明天

明天[4]

那柄对准心脏的匕首

与想要沉睡的渴望一样想长

与思念一样长

与岁月一样短

聪明人有许多故事可以讲

愚蠢人才在生命中安静地过活

                                      [5]

寂静  浓密如彗星的发梢

那样的夜晚月亮多圆

七、  自我介绍

我生于一个轻盈的冬天

在透明的春意中醒来

我向往黎明 也拥抱黑暗

我是世界怀表上最微小的那个刻度

是岁月激流中最精准的那颗水滴

我如融化生命的时钟[6]般

融化时间

燃烧年轻的脉搏

想要把脆弱的永恒  一把烧尽

2020.3.8

[1]莎士比亚，To die. To sleep.  后文同

[2]顾城：“穷，有一个凉凉的鼻尖”

[3]茨威格：“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的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4]莎士比亚：tomorrow, tomorrow, and tomorrow.

[5] 莎士比亚：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Signifying nothing.

[6]融化钟表、永恒：达利，《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