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这样的河流

一、

曾经的日子里

我们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坐着久久不离去

我们看自己喜欢的风景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一切美好都被我们请入家中

一切烦恼都被关在门外

曾经的日子里

我们年轻而敏感

这样轻易地因别人的评价

而让泪水浇溉悲伤

可是我们要笑就笑，要哭就哭

一切感情都不需藏匿

曾经的日子里

我们仰面观望，侧耳倾听

我们曾数遍天上的明星

见证每一次日出日落

我们曾听见银杏叶落下的金色声音

参加每一次雨的奏鸣

世间所有的一切

都这样温柔地落在我们心里

二、       

如今已没有从前的日子

（是因为我们已经长大

还是时代的步迈得太开？）

现在的我们

已没有了安静而远离纷扰的权利

被赶到了命运的跑道上拼命奔跑

却始终不知对手是谁

疲惫和悲哀在他们眼中只是借口

却是我们心中最真实的伤痛

现在的我们

已让烦恼长久地在心中做客

我们长成了忧愁的样子

长成了窗外飘飞的柳絮

任风将我们吹到天涯      

也始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三、

回忆显得那么奢侈

又是这样不堪一击

记忆像一条河流

它无言的清澈

如此轻易地将我挟裹其中

四、

河流生出许多分叉

但我不必在过去中选择

所有发生的已经发生

在回忆中顺流而下多么容易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喜欢潜入记忆的水底

以求暂时避开现实的风风雨雨

五、

总是在洗出新照片

洗出旧时光

我的过往就压缩成

一张一张薄薄的纸片

捏起它的指尖

总在微微发颤

把照片叠起来

可能也就十来厘米

这就是我所经历的

十来厘米高的人生

六、

我站在岸上

一只脚伸入水的清凉

河水哗哗地向前流去

我却仍留在原地

只因我的另一只脚仍留在坚实的大地

可是我的心已随这流水去了

我唯一的休息

只能是跌坐在地上

让泥土弄脏我的衣裙

暂时栖身于地心引力

然而没过多久

我就得重新站起，继续赶路

身后象征覆灭的黑色帷幕

曾无数次笼盖在我的头顶

狞笑着看我徒劳而害怕地向前跑去

七、

是谁在不停地叫嚣

这锋利而暴虐的声音

无数次凌历地鞭打着

我早已疲惫不堪的躯体

八、

我的呼号不被听见

听见了也没有人信

旁人看到路旁开满我浇灌的野花

那是因为这一路上

我流下了无数的眼泪

野花是自然给我的安慰

而面对身边的人

我只得说：你好，人类

我是你的朋友

九、

从我居住的人世间望出去

（目光穿过时代的窗棂）

便可看见那遥远的河堤

就算地球停止运行

河岸边依旧繁花拥袖

空气中依然氤氲着柳絮的清新

我的一生就汇聚到这条河流里

目睹片刻的死亡

经历片刻的宁静

在这转瞬即逝的片刻里

时间显得多么有意义

片刻筑成了永恒的堤

十、

今夜我又走下记忆的河道

我从未见过今夜那么圆的月

月亮发出橙红色的光

月光燃烧了周围的一片天空

寂寞，遥远而又热烈

我多么也想

这样寂静而热烈地燃烧

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十一、

终于有一刻

河流停止了向前奔涌

我在这澄澈的静默中

看到了我本该无比充实的一生

纵使生活如此不易

我的心灵始终像一颗温柔的水滴

将海的蔚蓝深埋在心底

十二、

可是

有一天河水真的停止了奔流

无波的河水更加清凉

无波的河水下隐藏着更多悲伤

十三、

……

我加快了脚步

我依旧沿着冻结的河岸行走

即使身处白昼

我依然无法看到光，看到暖

我只能在黑夜中独自匆匆行走

拥抱夜的黑暗与寂静

我的臂弯上

落满了星星的移动的轨迹

就算我做了一个美好的幻梦

现实也总会第一时间把我唤醒

我，连同我的记忆

还有那一条河流

以及它的奔涌与停滞

都在现实中

生了，死了，葬掉了

从此再无这一条河流

十四、

可是——等等

为何我还能思考

我还能睁开眼

尽管我眼前尽是芜杂

——只要能再次活着，再次看见

哪怕只能目睹断壁残垣

我也愿意

十五、

我和受了伤的往事

互相挽扶着

一起慢慢地向前走

往事的触摸很轻

呼吸像浪潮般温柔

十六、

有谁看到我的花锹树了吗

那片片翠绿舒展的叶

那片片翠绿舒展的幸福

都早已飘零无踪

有谁看到我的小锄头了吗

我耕种着土地

也耕种着自已

可是丰收远在谷物之外

如此遥远，如此遥远

天空上布满白云的皱纹

晚风被树叶挟裹着哗哗地摇摆

玫瑰淌下了金色的眼泪

干涸像洪水般袭卷

从此再无这样的河流

十七、

脚下只有枯竭不断延伸

身旁永远平行的，是干涸的河床

身上的皮肤也因干渴而龟裂

可是啊，究竟为什么

我依然选择了继续往前走

十八、

就算不能拥有光明

我仍努力站在黑暗的对立

于是

我走过了许多的路

认识了许多的人

经历了许多的事

最终

我来到这里——

十九、

——

河流的发源地

当我终于走到这里

走到记忆之河的尽头

才发现它不过是与现实接轨之处

二十、

河流不复存在

却突然出现一个洪峰

卷走了我年轻而不屈的声音

二十一、

也许过去已不复存在

而未来遥不可及

也许再也无力跋涉

而路途依旧漫长

也许我始终向前走着

而不很明白自己要去哪里

而当我掉转头回望

滩涂上的脚迹

是布满欢笑

还是印满泪痕

早已无法辨别清明

这些都无需在意

我沿记忆之河向前走

便已然是走向未来

二十二、

如今我已不再频繁地回望河流

记忆也不再轻易地将我吞没

河流有它的方向

我也自有我的方向

我们是两条平行的轨迹

永不相交，永不打扰

永远相望，永远相伴

你不在我的生活中

却始终在我的生命里

二十三、

在时间停滞的河岸上

我独自扶持着自己前行

我会跌倒，会淹溺

会走许多的弯路

会流许多的眼泪

远方也不过是脚下的一条路

……

我依然只是一滴渺小的水

在时间与历史的洪流中

无闻地挣扎 苦苦追寻自己的道路

浮浮沉沉 淹没而复被淹没

但是啊 一滴水

是不会被任何事物击碎的

时间不行 历史不行 命运也不行

二十四、

朝生暮死

我依然选择重来

在时间生锈的等待中               

赋衰老以全新的色彩                                                                       

2019.5.1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