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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珍的公开信
珍,
我在书的最后一页给你写信。我要写自己是怎样一无所有,写我怎样将一本书放在头顶尝试入睡。我要告诉你我怎样将头颅像一颗果实一样搁在硬皮封面上——它像一块岩石,像一种流动而静止的介质。我将其支在头上,以抵挡世界的折磨,抵挡敲击在我心腔上的,没有名字的雨。——我空旷而苍白的心脏,我年轻而干净的手臂;我的佩戴与蚀刻月光与泪水的手腕。
我不给你写信,也没有诗。我邮寄这些给你;连同我的骨头:我用我的骨头替代诗。
我打印并背诵你的信件;看纸张的海浪怎样涨出冰冷机械叠出的梯田。我看着墨迹怎样运用比喻。而我依旧大量排列意象,直到沙漠因为我灵魂的干涸而死去。我书写“怎样”而从不描述;我听铅芯划过最后的纸页——不再是“划过”,而是“敲击”。我听着这样沙哑而自由的声音:我创造这样沙哑而自由的声音。我连笔,转动笔杆,以找到最合适叙述人生的角度。
而有时我想做的,只是将你的信件架在面庞中间,甚至期待它将我的灵魂切开——把堤坝切开,涌出生命的海来。
珍,现在我用书本的第一页给你写信。我写给你,我写给所有人,唯独不写给我自己。我写给你,但我只谈论我自己。我通过你这个媒介,去和世界讲话;因为我注定流血,注定欣喜。
我说过我将走过冗长的乡愁,于是行走;我说过我将真诚,于是恐惧。我被语言和故乡放逐,心甘情愿地流浪。我发明一种新的语言;为了歌唱,我生长出一个新的喉咙。我要听过我歌唱的人永远无法向第三个人复述;包括你。
我将再次向你讲述:我会熟练掌握一个诗人的灵魂怎样疼痛。
书的厚度使封面倾斜出一个坡度。我任由我懦弱可笑的忧虑、嫉妒、逃避顺其倾泻而下,如同瀑布或泥石流。我将一遍又一遍讲述它们;讲述我总是失手打翻太阳,烫伤自己的情绪。讲述我不安又丰沛的灵魂是怎样时而将流星看作火山爆发的余烬,又时而看作天国的喷泉。
我偶尔讲述,偶尔爆发,继而重新用沉默的旷野拥抱世界。我张开的手臂略大于整个宇宙;而我沉默。
你将为我晾晒整片天空,而自此之后,我只用血液哭泣。
爱你的, 英 2020.11.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