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桂冠

世界上最优秀的诗人已经活了几千年，是个人人尊敬的老者，被所有诗人和诗歌爱好者们奉为神明。

某一天（也许是昨天，或正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没有人能准确记得），他决定将自己写诗的技巧转给当代最优秀的诗人。于是世界上举办了最盛大的诗歌比赛，获胜者可以赢得老诗人戴了几千年的桂冠，并成为他唯一的弟子，在他死后作为他的接班人继任，成为下一个诗歌界神灵一般的存在。世上所有的诗人几乎都赶来参加。

比赛没有限定内容和字数，只要写出让老诗人认为是最动人最真诚的诗就算获胜。许多知名和有出类拔萃的诗人不一会儿功夫就交出了诗稿，他们满腹珠玑，精通最古雅的词句和最犀利的讽刺，大量引用令人惊叹的暗喻、典故、前人的颂歌诗篇、历史哲学知识，熟练运用了最精巧的韵脚、格律、技巧、呼应、回环；风格各异而各个出彩，或具象或朦胧，或清雅或壮阔，或冷静或奔放……他们重现了古代所有诗歌的辉煌成就，并在其上新建起了现代诗歌的无与伦比的殿堂。

数以万计的观众们站在一旁，对每一首诗都无一例外地赞不绝口，不停地议论着是谁会赢得桂冠。诗人们都骄傲地站着，偶尔带着疏离的神色互相称赞几句，时不时不经意地看向老诗人，又很快收回目光，用诗人惯有的淡泊的神色面对同行和观众。

老诗人看完所有的诗稿后，并没有作任何评论。过了很久他才问了一句，还有人没有交卷吗。诗人们纷纷环视四周，最终有人发现了一个一直站在最边缘的一棵树下，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写过任何字的女诗人。她很年轻，灰色的眼睛率性而淡漠，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许多人窃窃私语；她是来参赛的吗；她是一个诗人吗；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是呀，更不要说诗了，连名字都没听过……她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老诗人凝视了她几秒，然后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你来。女诗人（姑且将她算作一个诗人）灰色的眼睛闪了闪，过了许久才缓缓地走到老诗人面前，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拿起笔来，很快就写完了。

在她写的时候，观众嗡嗡的议论声像是小火苗的嘶嘶响声。诗显然很短，但老诗人看了很久，火苗般的议论跳得更加厉害了，嘶嘶的响声也在诗人间传播。最后老诗人终于抬起了头，说道，姑娘，你是我的学生了。寂静。一簇簇的火苗似被水浇灭，但很快洪水取代火焰的私语，卷起了汹涌的浪：怎么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她这么一个没名没才的诗人，怎么可能会是她；……终于有人说了一句：她作弊吧。这一句自言自语般的嘀咕却被所有人清晰地听见了，引起一阵附和：对对，一定是她作弊；我前几天还丢了几页诗稿，说不定就是她偷的，现在拿来用；谁知道她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女诗人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是再次点了点头：抱歉前辈，我对桂冠没有兴趣，也不想成为您的接班人。她说完后便离开了。老诗人愣在原地，不久后也离开了，留下所有的诗人和群众继续纷纷地议论。

那天之后传出两句诗：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诗人/也从未想过要成为一个诗人。

人们在那之后尝试去找那个女诗人（虽然现在已经不能叫她诗人了），但从未有人找到过，也并没有找到过任何认识她的人，她也未曾有诗作传世。老诗人也再未出现在世人和诗人面前，也没有再写任何诗。他死后没有人再找到过象征诗人最高荣耀的桂冠。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诗人总是十分短寿，也再没有诗人能得到那个神赐的桂冠了。

2020.3.2 夜